在最近一次飛往亞特蘭大的早晨航班上,我坐在中間座位旁邊一位開朗的中年人。由於我們兩人都很愛聊天,所以我們開始討論在飛機上想看的電影。討論很快就轉到紀錄片上,因為我新認識的朋友說她非常喜歡紀錄片。在這個時候,談話可能會進入危險的領域。即使我是紀錄片製作人,也經營一家專注於紀錄片的非營利機構,但對我來說,當談話轉向這個方向時,風險仍然很高。
“我最喜歡真實犯罪紀錄片!”她說。“尤其是《樓梯間謀殺案》。那是關於一個男人說他的妻子從樓梯上摔下去而殺死她的故事。”她咧嘴一笑。“而且他也這樣對另一個女人做過。”
她看著我,期待我肯定她。我感到驚訝。她顯然沒有認出我,我就是她剛才不準確描述的那個男人的女兒。我慌忙地搜索如何應對。
我新認識的朋友當時沒有意識到,紀錄片中的人都是真實存在的人,他們的經歷可能長期影響他們,即使攝影機已經停止工作,紀錄片已經發行。對於紀錄片中的人來說,需要花很長時間、勇氣、自我照料和支持才能從紀錄片所描述的事件中恢復過來,甚至是參與紀錄片本身的經歷。
我從一個害怕的年輕女人變成一個有主見的製片人,掌控自己故事的轉變經歷了20年,而且仍在繼續。我花時間才意識到,我不是因為特定的加害者而受到創傷,而是因為紀錄片這個媒介本身而成為真實犯罪類型紀錄片、播客和真實事件改編的虛構故事的受害者。深入研究這些真實犯罪紀錄片時,會出現許多倫理問題。當風險很高,參與者通常處於極大壓力下時,他們是否真正同意參與真實犯罪故事?在參與者和製片人都受影響的情況下,是否有對心理健康的照顧?未來幾代人將面臨什麼創傷?誰從真實犯罪故事中獲利,利潤如何分配?
當時22歲,剛剛經歷母親去世和父親被錯誤定罪謀殺她的事件,我如何一下子回答所有這些問題?尚-薩維爾·德·萊斯特拉德(Jean-Xavier de Lestrade)的紀錄片《樓梯間謀殺案》(The Staircase)的原始八集版本已經在某些付費電視上播出,而我當時正苦於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。回想起來,如果當時在飛機上直接從創傷中回應我的朋友,我可能會說:“我不知道,”然後靜靜地哭泣和發抖,然後在飛機達到巡航高度時跑到洗手間大哭。
八年後,在我30歲生日後三天,我父親被推翻定罪並釋放,德·萊斯特拉德的《樓梯間謀殺案》增加了兩集新內容。當時我會更有信心回應。“我想你理解錯了!”然後我會立即糾正她所陳述的一切。我們的對話會在此停止。
再過七年,我通過多年的EMDR創傷治療,它有助於減輕《樓梯間謀殺案》新版本的影響。就在我37歲生日前不久,德·萊斯特拉德將十集紀錄片(其中三集為新增加內容)售予Netflix。《樓梯間謀殺案》在200多個國家流行,HBO Max準備以高知名度演員拍攝改編劇情版本。我們家人對故事如何被商品化和出售感到憤怒。
到那時,許多陌生人曾經接觸我,有些人甚至在朋友的婚禮上跟蹤我,懇求我告訴他們他們認識我,但不能確切地想起來是從哪裡認識的。我把這些經歷帶入治療會話中,得出了一個成熟的答案:“那部紀錄片講述的是我家人的故事,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,我不想談論。”目的是設定一個禮貌的界限並離開,這在長途飛機上很難做到。
但現在,我已經在全球各地為新紀錄片《主題》(Subject)進行近兩年的宣傳(該片由TIME Studios共同製作),探索在銀幕上分享自己生活的生命改變經歷,並深入探討紀錄片製作中固有的倫理責任和關懷問題,我有勇氣說:“好吧,我的電影探討了那部電影的倫理問題。你可以想像讓他可憐的孩子在電影中出現時,是否得到同意?當時他們還很小。”
我在飛機上的新朋友回應說:“哦,是的,真可怕。我之前沒有考慮過那一點。我可以看你的電影嗎?”她的態度從熱衷真實犯罪的觀眾變成一個同情的母親,仍然沒有意識到她坐在其中一個可憐的孩子身邊。
紀錄片中的倫理問題引導我找到了《主題》的兩位導演卡米拉·霍爾(Camilla Hall)和詹妮弗·蒂埃拉(Jennifer Tiexiera)。她們也在質疑紀錄片行業的發展方向,以及每個故事中的參與者是否得到妥善對待。在Netflix發布《樓梯間謀殺案》的五天前,我們第一次見面,出於好奇心和追求更好方式的動機,我們開始拍攝《主題》。我們知道想聽聽不同類型電影參與者的經歷,所以我們聯繫了《籃球夢》、《廣場》、《捉迷藏》和《狼群》的參與者。
卡米拉和詹妮弗給了我們安全回顧過去的空間;讓我們能夠提出必要的改變,改變我們製作、資助、發行和消費紀錄片的方式。我們探討了有意識的消費概念,將重點放在這些故事的觀眾身上。我們許多人開始意識到從何處購買衣服和食物,也許我們也可以注意消費數字內容的來源。在《主題》放映後的問答環節中,我們常被問到:大量消費真實犯罪類型的東西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影響?我們作為觀眾是否考慮這些電影中的人得到了多少照顧?
正是這些問題促成了紀錄片參與者權益聯盟(DPEA)的成立,這是一個致力於為紀錄片參與者提供法律、心理健康和倡導資源的組織。它的目標是創造一個如果一部電影附有DPEA標誌,觀眾就可以信任該電影的參與者得到了道德和貼心的對待。所以,當我的密西根新朋友在未來觀看紀錄片時,她將受《主題》影響,並由片尾DPEA標誌指導,理解紀錄片中的人都是真實存在的人,值得尊重和照顧。